去冬无雪。
已是飞絮小阳春,尚吟“江南三月,犹有枝头千点雪”,企望出现梦寐以求的奇迹。怎奈千呼万唤,已追不回雪覆黄土厚三尺的景致了。
得与失之间,总觉得求不到的东西方有追寻的兴味,于无望之雪,便生出几分寻寻觅觅的心情,痴痴地渴念,竟入了夜夜的清梦。
于是乎,无数飞翔的白精灵踏着古典的韵律来赴梦中的幽会,在苍灰色的天穹中,唯她一派天使的风度。一些熟悉而又模糊的音符,便于幽蓝色的线谱上,张开白色的翅膀翩然而至,令心怦然而动,欣然而颤。
雪,应该是古典世界嬗变而来的精灵吧。一下雪便吟出诗意,一下雪便造出禅境。
你读飞鸿踏雪句,知人生如雪泥鸿爪;雪后疏梅,梅须逊雪三分白;蓑笠寒钓,雪山孤旅,各有各的意境;冰肌雪肠,肝胆皆冰雪,冰雪聪明,是谓人心之纯洁高贵么?再有雪地芭蕉——一幅极品国画,其庄意禅风非世俗人所能品出。皑皑雪野,凌寒而透绿玉,那于广漠寂静中的超逸,那勃勃不灭的自然生命,可否上升为一种精神,一种耐得寂寞的内蕴。有雪的世界是那样的雍容冲淡,像一位哲人,使外在洁净渗入人的心灵;有雪的人心是那样平和舒缓,抖掉功名累,暂行忘忧谷;有雪的日子呢,常令我追味无限,遐思无穷。
最爱那首“北国的雪”,宏越清凉的歌赋一直唱得人心晶亮莹洁。一袭红袍,一身轻盈地飞扬在茫茫雪海,或沐雪而嬉,或淡淡倩笑,身心雪心浑然融汇,直至物我两忘。心至无心,何等超然!
然而雪又何其纤细脆弱,常唤醒某种顾影自怜的心绪,仿佛女人心般易融易逝,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噢。试想那晶莹透剔的小精灵,超热,则香消玉殒;超冷,则外壳僵硬,俱不得昔日美质。一念及此,不免悲情袅袅,有无边空虚漫天掩来。心结深处,无计可消。
然而追雪之梦依旧固执不醒。人是需要醉梦的呀。少时风花雪月的憧憬中,不是确有雪野、苍柏、茅屋的古朴定格么。从繁华的尘嚣中来,归于寂寞不朽的山野,执手相看无语,落花流水沧桑,地老天荒尽在不言中。这样的时光,谁堪与行?
于是乎,在素雪飘飞的梦痕中凭添了几分隐秘的心事,一日不思量,也攒眉千度。可笑苦情如许,又何在乎雪野?纵令她有千古不灭的美韵,豪华落尽的真淳,终逃不脱风华易老的结局。在残雪凋零的日子,再去捕捉云飞雪落的青春狂谑,再去发浪迹天涯的豪迈,是否矫情?
可是,无论怎样,依然爱雪不悔呵!总想在有梦的清晨,睁眼的瞬间,看到令我狂喜的银白世界。无论她终会萧索凄凉,终还属于季节的宠物,为世间带来短暂的美感,悠远的追味。
雪,如歌而逝,如梦而醒,留下耐人寻味的长长韵尾,耐人咀嚼缕缕希望……
去冬无雪,今冬会有么……